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历史传统与当下

我们书写今人今事,好让后辈知道我们从何而来。

过去:敬畏

对真实的、客观发生的历史,要保有敬畏。

司马迁撰《史记》,固不能亲眼所见一切而有所想象,但想象的内容是用来丰满真实的,真实的内容绝不会改成想象的,从而成「史家之绝唱,无韵之离骚」。罗贯中编《三国志通俗演义》,却在史书上添油加醋,为了人物形象和戏剧效果故意改动真实历史。这些被改动过的「历史」片段,与其说是史书的通俗演义,不如说是误导大众:君不见多少人将《三国演义》当史书?

即使到了现代,真实客观的历史也同样应受到敬畏;但与古代不同的是,现在我们有了更多表达的自由与方式。当下,除了通俗化读物,还涌现出一批将历史通俗化解说的创作者。他们通过视频、播客、图文等形式,或纵览一人生平,或关注一事始末,将历史讲给观众听。「抗战直播」就是坚持这样做的一员。作为微博博主,他们十余年如一日,将抗战历史按小时呈现,总微博数五万余篇。

历史通俗化的目的在于方便传播,甚至有的时候,还能唤起尘封的往事,乃至消除谬误。南京大屠杀被某些国家淡化和否认的往事尚在眼前,若不是张纯如一本书震惊寰宇,怎能终结「第二次屠杀」?

然而,通俗化是在已有历史上锦上添花,把同样的历史变得更有吸引力,而不是生造历史,更不是歪曲历史。为了利益、流量而不惜传播虚假历史、错误解读历史,缺少对历史的敬畏而将其视为生钱工具,是因小失大。

现在:存在

我们回望过去,几乎只能看到王侯将相;展望未来,尽头必定是自身的死亡。于是我们彷徨了。我们首先试图逃避死亡,追求永生,发现不成;又幻想自己的种种特殊性与超人本领,发现自己终究是普通人,平常得不能再平常。于是我们只好承认这些,却又去想怎么才能证明自己存在过。

曾有人说,人的一生有三次死亡:生命终结、社会关系消亡,以及被世界上的所有人遗忘。前两次已无法避免,所以我们从第三次入手,希望能够青史留名:或是功名利禄,或是高风亮节,总要有些高出芸芸众生的地方,才能算是来世界走过一遭。

然而,我们却从未想过,为何要证明自己存在过。难道不证明自己存在过,这一事实就不成立了吗?显然不是。我们是把重心放错了地方,去逃避和延缓那个必将到来的结果,却在不经意间错过了过程。

每个人的一生都是始于出生,终于死亡,不同仅在过程中。而过程,是可以由自己去选择的,自己的一切都可以把握在自己手中。

萨特说:「存在先于本质。」对于一根笔、一块表、一部手机而言,它们在被制造出来以前就已经被规划好了用途,虽然命运走向或有不同,但大方向已经确定;这就是「本质先于存在」。「本质」即固有属性,例如笔的长度是 15 厘米,用途是书写一类。而人所谓「存在先于本质」,即是说人的「本质」是在出生后由自己选择的,而不是由外界预先定义的。人的「存在」与物的「存在」,不同之处便在于人可以自由选择,可以定义自身。

「虽体解吾犹未变兮,岂余心之可惩?」屈原有才有德,「正道直行,竭忠尽智以事其君」,却遭受排挤,不仅建议不被采纳,更是屡遭贬谪,最后怀石投江。而陶渊明在《归去来兮辞》中连发三问:「寓形宇内复几时?曷不委心任去留?胡为乎遑遑欲何之?」他反感官场,顺从天性,即使穷困潦倒也依旧辞官回乡,最终在疾病与贫困中去世。从世俗的观点来看,这两人完全谈不上「成功」;但正因为他们活出了自我,我们才会设立端午节纪念屈原,才会把「采菊东篱下,悠然见南山」变成集体记忆。

那些更加普通的人们,也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定义自己的「成功」、活出自己的不普通:雷锋、张秉贵、钟杨……他们干着最平凡的事,却创出了最伟大的成果。

既然如此,为何一定要接受世俗的「青史留名」?为何不去专注于此刻的存在?为何不通过自己的选择,谱写属于自己的、并不需要被外人看到和肯定的生命华章?

一辈子怎么过不是过?有人身居高位,有人粗茶淡饭,人生不过短短数十载,能做到一个「问心无愧」,已经是对生活最大的尊重。

⸺某小说

未来:传承

上文说,「我们回望过去,几乎只能看到王侯将相。」说起历史,总是王侯将相的历史;但实际上,每分每秒每个人,都在当下创造着历史。然而每一代人都在上一代的基础上接续传承,后辈能看到什么,取决于我们会向下传承什么。

王侯将相的历史,诚然以点代面,让我们粗略了解了历史的宏伟图景。但王侯将相的历史,也近乎就是一部浸透了「无名小卒」之血的历史:人物「功劳」越大,脚下垫的人头越多。历史,不应只有王侯将相。

因此,也有人为普通人作传:有冯骥才《俗世奇人》,有李娟《我的阿勒泰》,有王笛《显微镜下的成都》……这些贴近生活、充满烟火气的作品,展现了一个行业、一个地区的风俗民貌,留下了比王侯将相更鲜活、更细致的历史。它们告诉后人:我们的文明,就是这样发展起来的。

我们所当传承的,不仅有王侯将相的宏观历史,还有普通人独一无二的人生。宏观走向与微观个人间总是相互影响的:秦帝国的严苛统治逼迫陈胜、吴广起义,他们的起义又使得秦帝国被毁灭。只有双方兼顾,才能充分理解历史、以史为鉴。

除了传承的内容以外,更要注意怎样传承。

《经典咏流传》上的一首《苔》,不仅把山里的孩子带向公众视野,更唤醒了尘封二百余年的一首小诗。这是一种通过创新传承文化的努力。而国潮也是一种通过创新传承文化的努力,但它却渐渐变质,最终轰然倒塌。同样是创新传承文化,为何结局如此不同?

差评在《火了 6 年后,国潮开始塌房了。》一文中提出了三点原因:懒,审美断层,国潮只是幌子。归结起来,不如说国潮从「真创新」的李宁悟道,一步步变成了「假创新」的外卖包装。它带来的「泼天富贵」,是对文化的认同,却也加速了它的变质。

「传承的前提是理解。」从上述两个例子中,我们看到了真创新的重要性。真正理解所要传承的事物,对于真创新来说必不可少。没有深层的理解,文化就永远只是表象的符号,再怎么创新也没有什么新意。深层理解之后,才能开始传承。

尊重历史事实,是传承中的一项原则。司马迁在《报任安书》中讲得明白:「究天人之际,通古今之变,成一家之言。」倘若没有史实作为基础,哪里能达到这样的标准?我们去分析诸葛亮怎么借到的东风、周瑜怎么被气死的、关羽的魂魄怎么能附身吕蒙,都毫无意义。

另一方面,在传承时,人的主体价值与尊严应当得到弘扬。古人并不是任人捏的面团,虽然不会抗议,但不意味着不管对其做什么都毫无后果。当下许多历史作品,打开就能看到「康雍乾龙行虎步」,臣子们一片赞叹皇上英明神武。是史实,亦或突出帝王而矮化臣子,不得而知。但可以肯定的是,长此以往,「文字狱」这样真正发生在康乾时期的历史就会被湮没,而文化的脊梁骨也会被逐渐溶解。而我们需要的,是《大明王朝 1566》中的海瑞。

我们直播抗战,并非为了鼓动仇恨的情绪,而是想适度唤起遗忘,当我们时刻牢记祖辈们蒙受的苦难、恐惧和屈辱时;当我们体味祖辈们是如何在国家民族危亡之际抛弃前嫌,实现民族和解时;当我们目睹着祖辈们是如何从容慷慨地走向死亡,以身体为这个国家献祭之时;相信我们对于现实将有更加成熟和理性的思考。

⸺抗战直播:我们为何直播抗战

过去是给现在和未来准备的一份问答数据库,帮助微观的我们和宏观的文明选择自己的路。经过多年学习,上下五千年的瑰丽历史,从宏观的朝代更迭到微观的个体生活,从传统文化与现代意识到大历史观,已经大致展现在我们眼前。现在,重任就要交到我们手中了。这份悠久的历史,能否变成永不熄灭的炬火?